夜袭（1）（1/ 2）
那场雨是有备而来的，蔡忠事后回忆时这样说。
上午还是天气晴朗，万里无云的。到了下午，一阵大风裹挟着寒气突然从群山的缺口处冲了进来，它在德庄的原野上狂奔着，一路散播风言风语，它的这一奇怪举动引来了许多浓云的围观。它们有的说它标新立异，有的说它胆大妄为。于是围绕着这话题激烈讨论了起来，讨论之间免不了言语的碰撞，目光的冲击，于是有了雷声，有了闪电。接着，过了不大一会儿，雨瓢泼似的浇落下来。
赵三关前些日子受了村子里小黑的拜托，请他给新房子的选址看一下风水。他没有注意天气，所以没能预防这场大雨。当他们一前一后地冲进小黑的院子时，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。雨声很大，赵三关没听到从小黑的仓库里传来的乌鸦叫声。
小黑的屋子是一间大瓦房，又当客厅又做卧室。厨房则是院子门口的一间小茅屋。他从床底下拉出个装风扇用的纸箱，抓出一把核桃来，盛了盘子，向赵三关走来。这边，赵三关自顾自地生起了炉子，他虽然已经很久不用这种老式炉子了，但用法还没有完全忘记。干柴上先是冒出一缕青烟，很快就蹿出了火苗。赵三关把外衣脱了，对着炉火烘烤起来。
“我这破窝实在没什么可以招待三关叔的，吃几个核桃吧！”小黑殷勤地说，他知道赵三关给人指点风水要价一向不低，而这次却对他免费，而且还那么面面俱到。所以他的殷勤看上去朴素，却没有丝毫的掺假。
赵三关点头示意：“小黑你不用麻烦，都是自己人。”他环视着这间房子，小黑的瓦房可以算是属于德庄资历最老的一批了，窗户上是老式的杨木窗框，里侧则栅着一些粗铁条，蜡黄色的墙壁是用泥抹出来的，地面则是用泥浇出来的。人来人去地踩在上面，时间一久，就形成了高一处低一处的沟沟壑壑。漏雨撞击在铁盆子上，发出单调的声音。似乎也在提醒着主人房子的健康状况。小黑的家具不多，并且都是上一代人用过的老式家具。矮桌，躺椅，桌子……无不附着着陈旧的颜色。
赵三关看了一周，脸上露出担忧的表情，说：“小黑啊，房子得尽快建起来，三关叔说一句不中听的，你这破房子撑不了几年了。”
小黑点点头，不好意思地笑笑：“可不是嘛，所以我才麻烦三关叔来帮我看看风水。”
“地方倒是不错，你可以放心动工。经济方面有什么困难的话，三关叔也可以搭把手。”
“那我还真得谢谢三关叔了！”小黑感激地说。
“咳，谢啥，当年我让恶狗咬了腿，如果不是你爹把我送到卫生所，哪还会有我赵三关。”赵三关微笑着说。
小黑很惊讶：“我都没听我爹提过。”
赵三关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点上，抽了一口，似乎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：“你爹的事你不知道的多着呢，他不是那种喜欢到处声张的人。”
小黑想了想，感觉赵三关所描述的父亲和自己印象中差别很大。他走到门口，向外看了看。头顶是昏沉沉的一片，千篇一律的灰色向四面八方一直绵延着，无穷无尽似的。雨线急促地从天空中落下，在地上惊起一朵朵水花。雨势还是没有偃息的迹象，天地间水雾茫茫的，听不到人声，也看不见人影。大雨中的千家万户被隔离成了一个个孤立无援的小岛。
“三关叔，你现在这儿坐一会儿，我去炒俩菜，这雨看看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。”小黑边说着，从屋角取了把黑伞。
赵三关伸手制止：“小黑你别麻烦，我歇歇就走。”他正说着，小黑已经钻进了雨幕，向厨房跑过去。
透过雨幕，小黑看到仓库里飞出一只乌鸦，“古怪！”他嘀咕了一声，没多加留意，在他扭过头冲向厨房时，更多的乌鸦从仓库里飞了出来。它们在大雨中奋力地拍打着翅膀，徘徊在瓦房的上空，天空中张挂了一个黑色的花环。
屋顶的稻草引起了赵三关一阵阵的遐思，在他记忆中，稻草可以做许多事情，可以编草鞋，编草席，还可以做笤帚，当它做成了笤帚之后用途就更多了。赵三关最熟知的就是功能就是打屁股。每当他的父亲醉得认不出自己的脚趾头的时候，他的那双薄扇子似的大手就会在墙角里摸索，而当那只手最终停留在笤帚把上的时候，他就会松了一口气——至少这场皮肉之苦不会太难挨。稻草还可以……只是，头顶的稻草怎么排列得那么奇怪？
赵三关从思绪中猛地惊醒，他从旧躺椅上迅速站起来，那是巫蛊稻草人。绝对没错！它们一个个手挽着手在屋顶上织出一张密集的黄色的大网，屋顶上像张挂了一张巨大的怪脸。
“小黑，小黑！”赵三关对着厨房大声喊。回应他的确是从瓦片上落下的乌鸦叫声。室内无风，但是头顶上的大网在剧烈地，像海波一样晃动着。
这是一张愤怒的，咆哮的脸。
赵三关的声音淹没在雨声和食用油的沸腾声中，小黑正在想怎么把手头的食材做成几个拿得出手的菜，而这确实是一件很有挑战性的事情。他专注于此，根本没听到赵三关的声音。
痛苦的呻吟声从老屋的每一条缝隙，每一根柱子中传过来，像垂危的老人对神明最后的祷告，那张大网在撕扯着老屋的筋肉，骨骼。而这栋年久失修的房子在衰朽之中根本无法抗拒这种力量。赵三关向门口冲去，砖瓦，水泥块不停地在他身边落下，跌碎。像老屋苦苦挽留的声音。他距离门口只有几步之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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